和守門的保安前塵打過招呼,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板一步步跨上三樓,樓梯的燈壞了,帶著黴朽味的氣息讓人窒息,月色中搖擺的樹葉在轉角的窗前暗舞,我每天都要在午夜兩點前趕去上班,因為我是一檔深夜節目的主持人。電臺已經搬到新樓,只有直播室,因為新樓的設備還未裝配調試好,還在這裡播音,人去樓空,古舊的樓房象寂寞的老人,在夜裡時不時地呻吟咳嗽兩下,怪異的聲音常驚得屋簷下的蝙蝠四下盤旋,發出“啾啾”的尖叫。
“鐺!鐺!”兩聲悠揚的鐘聲響過,是一段淒清二胡,隨著節奏,我隔著玻璃看見導播室裡的番茄翹起一個大拇指,我推上調音臺上的按鈕,開始播報節目頭:“聽眾朋友,長夜漫慢,無邊寂寞,青鋒、豆泥主持的《午夜兩點》,願與你一起迎接黎明的日出……”
綠色的頻跡指示燈輕快地跳躍著,話筒拖著妖冶的身段,窺視著我的口腔,兩段廣告過後,豆泥在念著一段煽情的小資散文,番茄放下手裡的面碗接聽電話,我知道,今夜節目的第一個熱線進來了。
“喂,你好。”豆泥的聲音在我的耳機裡絮絮叨叨地回蕩,象滔滔不絕的流水,不知不覺地泡著我的每一個關節,《午夜兩點》給這個城市的失眠者一個傾訴的空間和交流的氛圍,也給豆泥在聽友們有了永無休止侃侃而談的用武之地。
“我想死。”一個女人的聲音,沙啞中夾雜著嘶嘶的細微嘯叫,“你們知道我是誰?你們也該知道,明天晚上,就是月圓之夜。”
是她?番茄的面碗輕輕滑落,她似乎在說什麼,厚厚的隔音玻璃使我們聽不見她的聲音,她的臉色由於恐怖而扭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條慘白的絲帕在監聽音箱的上方輕輕顫抖。
CD機依然在轉動,唱著一首憂傷的老歌,這個城市的聽眾感受不到我們的恐懼,四十九天前的一次可怕卻時時繚繞在我的心頭。
那天也是我,還有豆泥,一個女人絮絮地念叨著她的不幸,她說她遇到了一個負心人,為了報復,她用枕頭悶死了自己的孩子,她要自殺,豆泥在熱線電話裡反反復複地勸解她,然而她依然重複著同一句話:“我要自殺!你越說我越想自殺!”
番茄從導播室裡通過耳機催促我們結束這段漫長的對話,好幾個聽眾熱線已經等得太久太久,我忍不住對著話筒說:“如果你堅持要去死的話,你就去跳樓吧。那是你的自由,我們也不攔你。”
“那是你們說的,”電話線的那一頭傳來淒厲的冷笑,“是你們害我去跳樓的,那就再見了。”我迷茫地對著話筒,耳機裡傳來電話掛線之後的嘟嘟聲。
豆泥迅速地掐斷進來的電話線,放上一支歌曲,她關了話筒,生氣地看著我:“你瘋了?怎麼可以這樣跟熱線求助的聽眾說話?如果播出去聽眾還不炸開鍋啦?你還不去洗把冷水清醒清醒。你真不能做一個合格的節目主持人……”
我腦子一片空白,走出直播室,經過外面的導播室室時,聽到番茄的一聲尖叫,一個雪白的身影從對面的高樓上躍下,象一張白紙樣飄飄蕩蕩,跌落在馬路上,空中,一塊慘白的紗帕飛舞,最後掛在我們直播室的窗上。
直播室的語言和正式播出之間有套延遲裝置,我們的設置是推遲十五妙,我最後一句話剛出口,就被豆泥斷開了連接,那句話沒有播放出去,除了番茄、豆泥還有我,誰也不知道那個女人臨死的話。從報紙上看到,一個被遺棄的女人用枕頭悶死了自己的孩子後跳樓自殺,還配上了鮮血淋漓的現場照片,還有那個被悶死的女孩,那張青紫的臉和一頂可愛的小紅帽。
那塊飄到我們窗前的絲帕被我們燒了,這該是個永遠的秘密。
然而中秋的月圓之夜,這塊絲帕卻再次懸掛在我們的導播室裡!
豆泥的聲音有點顫,我看得見她鼻尖沁出的汗滴:“青鋒,你去把它拿下來,燒了。”
歌聲依舊,番茄看著絲帕在發抖,我走到外間,拿起一把掃帚,戰戰兢兢地要去挑,卻突然發現音箱上什麼也沒有了。這時候有人在敲導播室的門。很急促。
“
鬼
啊!”番茄驚叫了一聲暈了過去。
鬼
用得著敲門嗎?我倒提著掃帚柄,猛地拉開門,卻是保安前塵。我松了一口氣,回頭看見番茄暈在轉椅上,我連忙托著她的頭,前塵替她掐人中,好幾分鐘才蘇醒過來。我問前塵有什麼事,他奇怪地看看四下:“剛才誰帶了小孩?在這裡亂走,這可不安全。”
這時豆泥也走了出來,聽到這話奇怪地問:“小孩?我們都沒小孩,更不會帶進直播區來啊。”
前塵說:“不可能,我明明看見一個小女孩,帶個小紅帽,還抱著個枕頭,走進來的呀。”
“咚!”一聲響,這次暈倒的是豆泥。這會兒是番茄抱頭,前塵負責掐人中,我跑進直播室,換了一盤錄好的磁帶。剛擦擦汗,不經意間抬頭,隔音玻璃上反映出一頂小小的童帽,紅的好象一朵
鬼
火。我倒吸一口冷氣,翻身沖到外面,四個人抖著聚在一起,烏雲遮住了月色,秋風刺骨地冷。
“靠,怎麼這麼冷?”前塵從腰裡抽出一根電警棍,向著空中揮舞了一下,我不知道這東東到底有什麼用,除了給它的主人壯壯膽。他疑惑地問:“出了什麼事?好邪氣。”
“撞鬼了。”我沒好聲氣地說,“你看見的小女孩就是鬼。”
“暈,嚇人也不是這麼嚇的。”他的話聲未落,玻璃牆上浮起一個身穿白衣的影子,長髮遮面,手裡有條慘白的絲帕。只聽見一聲響,前塵的警棍落地。我們四個人驚叫著奪門而出,卻看見樓梯口一個小孩的身影,懷裡抱著一個枕頭,頭上戴了頂小紅帽。
回頭,白衣飄飄,朝我們近來。
豆泥突然和鬼影說話了,“死亡是你自己選擇的,你為什麼不能自己面對結局呢?”
鬼影遲疑了一下,豆泥突然用直播室裡面對話筒的語調,娓娓動聽地講起人生的感悟,說起善良的本性,說得我都感動得要哭。最後,鬼影終於退走了。
中秋月圓依舊,從此太平無事,這次鬧鬼事件平安地過去了。
後來我們搬進了新樓,永遠離開了陰森森的老樓,四個人為了慶賀大難不死,一起搓了一頓,喝到半醉時我們問豆泥:“那天你是怎麼想到把鬼勸走的?”
豆泥也有點醉,酒後吐真言:“偶有什麼本事?就是能說會道嘛。我那時看看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過,只好和鬼胡侃,最後鬼都怕了偶啦,就只好溜了,從此沒敢再來找偶們麻煩,一定是怕了偶的一張利嘴……”
“砰!”前塵連人帶椅摔在地上。
“撲!”番茄從椅子上滑落。
“嘔!”我暈得趴在桌子上,在失去知覺前心想:“夜夜和她在一起共事,真比做鬼還辛苦哦,不過我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