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欲望。
那不是性欲,而是……
而是食欲!
我幾乎被這種念頭嚇呆了,站在一盞路燈下,動也不動。
路燈光把我的影子照得奇形怪狀,濃得象墨,有點象一種妖異的怪獸。我長長地籲了口氣,一道白色的煙氣從鼻孔裏噴了出來,讓眼前一切都模糊成一片。
※※※
回到家裏,我又打開了電腦,上線,然後,收信。
我知道,今天一定會收到那封信的。
窗外,風聲很大,小時候和外祖母住在一起時,點著油燈上樓,聽到那樣的風聲,她告訴我,那是老虎叫。那時的我很被這話嚇了一跳,仿佛看見了風中有一頭老虎,低沉而危險地吼叫著,四處奔突,以至於一個人都不敢出門。
硬碟在轉動,發出“嗡嗡”的聲音。雖然不太快,但幾封信還是收得很快。
等信收完後,我毫不意外地看見了一封主題為“腳步聲”的信。不是很大。我沒有多想,只是很順手地把那封信扔進了垃圾箱。
回過頭再去看那幾封信,突然,信箱裏又多了一個主題為“腳步聲”的郵件。也許是我剛才點錯了?我選中那郵件,剛想拖到垃圾箱裏,忽然,在收件箱裏又出現了好幾個一模一樣的郵件。
被炸了!
我馬上想到了這點。我一下點了取消,但只是頓了這麼一頓,信箱裏已經有了十來個一模一樣的郵件。
這混蛋!
我幾乎罵出聲來。那些自封的網路作家多半有點變態,正因為在現實中什麼都得不到,所以才會在網上寫點亂七八糟的東西吧。那傢伙為什麼盯上我了?難道他那個狗屁不通的破小說非讓我看不可嗎?我把那些郵件一個個點中,刪除,心裏還是有點惱怒。
剛把那些信刪光,忽然,我聽到門外有輕輕的聲音。
腳步聲。
這腳步聲很膽怯似的,不像是路過的人,在我門口響起後,忽然沒有了。如果不是我的神經高度緊張,恐怕就聽不到了。
我離開了電腦桌,小心走到門口,聽著門外。
門外,有一種輕輕的,像是啜泣的聲音。斷斷續續,一會兒,又有一個人長長地歎了口氣。這聲音歎息得那麼心滿意足,讓我毛骨悚然。
門外有個人!
我把手按在門鎖上,半天,仍然不敢開門。明明知道一開門,馬上可以知道外面有什麼,可偏偏象墮入一個惡夢中,渾身都像是成了固體,動也動不了。
我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從裏面照出的燈光把我的影子映在門上,使得我的腳尖也象沉在黑色的水中,看也看不清。好象,好種陰影也是冰冷的水,讓我渾身都充滿寒意。
一定要打開。門外什麼也沒有。
我對自己默默地說著。咬了咬牙,只覺虎口的肌肉一緊,門鎖被我扭動了。輕輕的“啪”一聲,簧舌跳出了鎖扣,門開了。我猛地拉開門。
像是噩夢中一樣,一個混雜的男聲和女聲的聲音尖叫起來。這讓我渾身都象起疹子似的發毛。
門外,是兩個明顯還沒有發育成熟的初中生,摟抱在一起。他們驚恐萬狀地看著我,似乎我是個什麼吃人妖魔。
我心頭一松,像是本來吊在半空中,以為下麵是萬丈深淵,卻沒想到只是離地不過微不足道的一段距離。那種反差反而讓人受不了。
我努力讓自己和藹地說:“你們是誰家的孩子?”
那兩個小孩動也不敢動。也許,報紙上常有說什麼變態狂魔半夜裏出門吧。我歎了口氣,道:“你們還小,別早戀了,得把精力放在學習上。老師沒和你們說過麼?”
那小男孩倒平靜下來,道:“沒關係,我們不耽誤學習的。”
我不禁苦笑。那小男孩也許覺得,除了念好書,別的什麼都可以不管。現在的學校裏,也許也不管這些事了吧,我還記得我上中學時,那時的老師象一群嗅覺過於靈敏、精力過於旺盛的獵犬,成天逡巡在校園裏,我懷疑他們那是其實時刻盼望著有人能讓他們抓住,沒人早戀反而讓他們不滿。我道:“就算學習成績好,也不能太早戀愛啊。你們有好感,一塊兒上學放學就成了,用不著摟摟抱抱吧。”
那個小姑娘臉一紅。畢竟,小女孩還是臉嫩。那小男孩卻老氣橫秋地說:“叔叔,你都什麼年代的思想了,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
二十一世紀了麼?我仍是一陣苦笑。記得小時看過的那些純粹浪費錢的破電影裏,那些後進青年總是對團支書說:“現在都八十年代了。”一轉眼,那些後進青年今天都可以算是守舊派了吧。我道:“行了行了,你們回家吧,天也晚了。你們不回家,你們父母也要擔心。”
那小女孩很乖巧地點了點頭,拉了拉那小男孩,道:“我們走吧。”
那小男孩還想還嘴,被那小女孩拉拉衣服,也乖乖地走了。我道:“你們當心點。天晚了。”
他們走到樓道口,那小女孩忽然回過頭來道:“叔叔。”
我正要掩上門,聽到她的話,重又拉開門道:“什麼事?”
“你該擦把臉了。”
大概我有點聽不懂她的話,她比劃了下臉上,道:“你臉上有髒東西。”
有髒東西?
我仍有點不懂。關上門,我走進衛生間,抬開燈。
燈一亮,看到了鑲在牆上的鏡子中的臉,我的心一下抽緊了。
在我的臉上,兩道血紅的痕跡從眼裏伸出來,劃過面頰。
那是血跡麼?我伸手擦了擦。的確,是血,還沒有幹透,我的手擦在臉上時,把血塊搓成了一些細細的小長條,暗紅色的。
怪不得那些孩子會害怕吧。我想著,拿過毛巾,擦了把臉。
擦完了臉,在洗臉盆裏積了些水,看著毛巾上那一團暗紅的印跡慢慢變淡,在水裏滲出一絲絲紅色,我一陣驚慌。
眼裏流出那麼多血來,我居然一點也不知道。那難道是什麼病麼?我是得了什麼絕症而自己卻不知道?
洗完了臉,我關掉了衛生間的燈,走進臥室。
我一定在做夢了,把衛生間當成臥室。
我幾乎立刻這麼想著。但馬上,我找到了這種錯覺的原因。
電腦的螢幕上,一張巨大的臉充斥了整個螢幕,幾乎要奪框而出。那是一張慘白的臉,臉上沒一點血色,嘴角卻帶著點趾高氣揚的冷笑。
在這張臉的兩個黑得發出紫紅光澤的眼珠裏,流出了兩道紅色的血跡,拖過整張臉,長長的。
我嚇了一跳,幾乎是跳到桌前。如果再遲一秒,我想我可能會衝動得把電腦砸了。可是只是輕輕地一碰,那張恐怖的照片就沒了,一下子回復到windows98的桌面狀態。
是電腦的屏保被人惡意改了。我馬上想到了這個。肯定是,有些耍無賴的網站總是在我的流覽器後面加上一段色情文字,當然,是我訪問了色情網站以後。肯定也有哪個無聊的人把我的屏保也改成了這種恐怖圖片。
我在桌面上點了下滑鼠的右鍵,進入屬性,然後進入螢幕保護程式。可是,剛進入設置畫面,我操作滑鼠的手一下停住了。
在設置裏,明明白白的,是個“無”字。
仿佛頭頂有一只黑羽的鴟梟在不住地盤旋,發出刺耳而讓人心悸的叫聲,我的心也沉了下去。隱隱的,心頭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是那個人對我的警告麼?
我不知道駭客是不是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連我不看他的信都能知道。也許,在一個不知哪里的地方,有一個傢伙正坐在電腦前,惡狠狠地注視著我的一切。如果真是這樣,我完全可以不去管他,可是……
我重又打開了FOXMAIL。那裏,象有一個不懷好意的陌生人,一封主題為《腳步聲》的郵件正恬不知恥地等候在那裏,似乎正注視著我。我打開了那個檔,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才看了幾行,我就倒吸一口涼氣。
在那個沒頭沒腦的故事裏,那個明顯有點自我封閉的小說人物有一天晚上在門口聽到了一些仿佛哭泣的聲音。打開門後,他看到了兩個孩子,最多不過初中,正甜蜜地擁吻在一起。我仿佛重又聽到那個小女孩有點膽怯地說:“你該擦把臉了。”
那個故事裏的小女孩也那麼說。
我有點瘋狂地點擊下去。後面卻與我大不相同,那個故事中的人物突然感到自己象一匹野獸一樣,將那兩個孩子抓住門來,象破壞一個布娃娃似的把小男孩的頸骨拗斷,然後,把那個小女孩慘無人道地強暴了。那種細緻的殘忍描寫使得我在網上看到過的那個吃人肉的變態故事都仿佛象一個童話一樣天真。那個作者一定有相當好的文字功底,沒一個錯字,沒一句病句,好象,他在寫這個故事時還面帶微笑、平靜得象一杯冷茶。
瘋了。
我的心頭象被掩上了一只冰冷的手,那種不祥之感卻又如同濃霧一樣遮住我的思想。
那兩個孩子!
突然,象被蛇咬了一口,我一把推開鍵盤,跳了起來,沖出了門。
門在身後“砰”一聲關上了,過道裏,燈光昏暗得像是一場粘粘的雨,在這個季節,雨總是無休無止,好象要讓所有東西都黴爛下去,連自己也爛了。我大口吞咽著空氣,而空氣也好像是塊狀的,果凍一樣,從鼻子和嘴裏吞進後又從原地冒出。
這是個平常的夜。但這個平常的夜裏卻有種說不出的妖異。 |